网文编辑周岐快速浏览了一篇短篇小说的开头，只用了大约三秒钟就决定拒稿。这篇小说大概有100多字，周岐认为它可能是由AI生成的，甚至没有仔细阅读故事内容。一个月后，她对这篇小说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。
去年以来，随着大模型应用加速落地，一些人开始通过AI生成小说来赚钱。然而，大部分AI直接生成的小说质量并不高，无法达到网文平台的标准。今年，晋江、番茄小说、阅文等多家网文公司相继采取措施整治AI生成的低质内容。不过，缺乏有效的技术手段成了平台的一大困扰。北京晋江原创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副总裁胡慧娟表示，目前市面上没有可靠的鉴定工具可以依赖，无论是网文平台还是鉴定工具提供者，都可能遭到公正性方面的质疑。
行业开始探索相关技术和标准。今年4月底，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联合16家网络文学平台发布《网络文学行业反洗稿自律公约》，要求平台建立AI辅助创作使用规范，共享反洗稿经验和技术成果。
今年春节期间，晋江文学城第一次遇到涉及“AI辅助写作”的举报。一部作品中存在残留AI指令的内容，引起了读者的讨论。春节假期后，晋江连忙开会制定相关站内管理条例。目前，晋江已处理了十多起涉及AI辅助创作的投诉举报。阅文旗下平台每月也会遇到几十起读者举报AI小说的情况。
在周岐看来，目前投往她邮箱的AI生成小说大多不符合短篇小说写作规范，开篇交代不清晰，用户看不到信息，无法激发付费意愿。短篇小说讲究简洁明了，而AI生成的小说通常会堆砌华丽辞藻，使用“没有人情味儿的”词语，描述事件经过详细但缺乏美感。例如，AI可能会写成“我把头抬到45度，看着天空”，而不是用更具情感表达的方式。
从去年开始，这类“华而不实”的小说开始攻占收稿邮箱。有编辑透露，曾任职的一家网文平台曾在一周内检测出两三百本AI生成的小说，其中还包括已经连载了几十万字的作品。到了今年，这类小说投稿仍有增多的趋势，从长篇扩展到了短篇。周岐现在每看100篇投稿，大概有5到8篇疑似由AI生成。
为了掩盖AI痕迹，作者会利用编辑修改建议不断“调教”AI生成指令。匠紫编辑宋颖荟曾在一天内被四五位投稿人问了相似的问题：为什么稿件会被拒，能不能给一些具体建议。追问之下，一位作者告诉她，课程老师教他们把编辑修改建议复制给AI、优化指令，再将调整过的小说复投。
编辑邮箱里，同质化投稿多了起来。宋颖荟曾收到几篇内容、剧情相似的投稿，都来自同一邮箱地址。她在现代言情小说里见过的桥段，又出现在古代言情、兽人、玄幻题材的小说里，只是主角名字不一样。
据了解，网文通常可以投向编辑邮箱，由编辑判断是否签约，也可以投稿平台，达标后申请签约再由编辑判定。各家投稿签约标准不同，这也成了AI生成的低质内容流向平台的可能途径。今年4月，番茄小说为此修改了签约流程，增加了新的审核机制，加大审核力度，对不符合平台要求的低质内容做出拒绝签约、内容下架等处罚。
不过，部分AI生成小说仿佛“进化”了一般，不再只是简单地堆砌形容词，而是使用大量意思相近词汇，或出现逻辑硬伤。一些编辑经验丰富，尚能看穿这类质量问题。但编辑也有走眼的时候，周岐的一位编辑朋友看中一篇设定相对新颖的投稿并想要签下来，但索要稿件历史版本文档时，对方拿不出来才承认小说为AI生成。
一些编辑在拿不准时也会求助于AI鉴定软件，超过一定比例就拒稿。网文编辑王建材的标准是AI生成内容不能超过20%。如果脑洞内容确实比较好，这20%可能只是用AI润色表达，比例再高的话估计就是AI“写”的，主要得看稿子质量。
编辑拒稿时点破AI生成问题，有时会引起纠纷，对方往往要求拿出证据。为避免冲突，周岐通常以质量不过关为由拒绝自己认定的AI生成小说投稿，不依靠软件鉴定结果。
目前，晋江能够确定为AI辅助创作且违反网站原创管理规范的作品，基本在内容中残留了相关指令这种“铁证”。对于“看着像”的作品，晋江有了自己的一套判定标准：如果有一个软件说“不是”就暂时认为“不是”，尽最大努力保护作者。
二手平台上，个别卖家销售AI“写”小说的相关课程，售价从0.01元到1元不等。这些课程号称可以使用所提供的AI指令在ChatGPT、DeepSeek或接入DeepSeek的开发平台生成小说，并通过平台签约的方式获益。记者体验了一个宣称接入DeepSeek的软件，其提供大量指令，但主要是市面流行的网文元素集合。不过，这一软件理解标签时过于表面，生成的内容显得生硬。
AI生成小说如果一字不改，在编辑眼里是作者偷懒的结果，达不到原创性要求。王建材不建议作者利用AI润色或细化文字表达，因为这会让作者变得依赖工具，以后可能不再认真写书。一些编辑认为，从AI生成内容里寻找新灵感很难，它更像是“别人吃剩下的东西”。
网文平台不反对使用AI，而是反对利用AI机械性拼凑内容、以无意义情节填充字数的行为。胡说表示，阅文反对使用AI直接生成内容，用AI粗制滥造无意义内容属于禁止范畴，而用AI润色与扩写，未在故事与剧情视角下进行检查、审视、思考与调整，也属于要打击的范畴。
他认为，通用型AI创作路线会导致内容同质化，不利于创新。目前，AI生成小说的商业化价值受到质疑，一经平台发现，有可能追回稿费、停发网站福利等。尽管如此，AI生成小说有意开始商业化尝试。宋颖荟认识一位作者去年尝试在番茄小说平台投稿AI生成小说，但流量并不好。她也见过同行给AI生成小说开出一本30元或50元的买断价格。据王建材透露，一本AI生成小说甚至能赚几万元，与她所在平台出圈作品差不多，但“这样的小说必定经过人工修改或多次指令调教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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